「流浪的孩子,想回家」

  • 2021-01-27
  • buddhist网站管理员
佛教学系博士班/张文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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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0年1月12登上北上的航班,只背着电脑就迫不及待地踏上了回家的路,那个阔别两年半的故土。也就在那一刻起,注定了未来八个月的我经受着未曾有的考验。人算不如天算,新冠肺炎的突然爆发,打乱了我的返校行程,也扰乱了我的生活。

自从十几岁骑着自行车进入寄宿学校的大门,我在家停留的时间,可以说是少之又少。妈妈抱怨说我人不安分心太野,发小儿说我浪迹天涯有追求,恩师说无论我流浪何方都可以过得很好,当然也有忠言甚是逆耳,批评我逃避家庭责任大不孝,任凭种种声音在耳边、在身边传来传去,这么多年我又岂能不知,只是心不在意而已。我选择如此求学,从来没有刻意远离什么,更无意标榜什么,只是任性地,喜欢外面的精彩,喜欢看不一样的风景,喜欢自由自在地活着。一个专于英国文学的朋友送我一个英文名ava,她说,ava是追求自由和真善美的鸟,很适合我。或许直到现在我都无法停止追寻的脚步,甚至年轻气盛的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,但在奔波的生活,从来没有让我恐慌过什么,即便无数次遇到困难,心情沮丧,可心就像是上了瘾,偏执地过着飘荡的生活,还自名为「行者无疆」。

因为疫情不得不逗留在家的几个月,我被恐慌的紧紧笼罩着,心无着落,不只是因与妈妈长时间相处的生涩而产生的愧疚,更主要的是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了无常。面对天灾人祸,面对命运,一个人感受到的是无能为力,面对人内心世界的恐慌,一个人竟然如此束手无策,那心不安定所造成的幻灭感却又如此难以承受,以至于眼睛都无法抬起迎接那北方豁达的阳光。常常隔着窗子望着外面的世界,牛尾河边上那垂柳发了芽、飘了絮又成了荫,楼下的孩子脱下了棉衣换上了夏装,而后背上书包上学了,继而听到附近的小学,每天早上八点半喇叭传来广播体操的声音,听到校长反复嘱咐要勤洗手、戴口罩···学校开学了,工厂复工了,商店开张了,只有我还在家。


是的,在家,听着妈妈一遍遍算着日子,一次次询问开学的日期,可是我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承诺一个美好的未来敷衍她,因为连我自己都没有勇气开一个空头支票。渐渐地自我否定,甚至开始怀疑当初的所谓「择善」是否还值得「固执之」。也就在那一段日子我领悟到了,赧然自己曾经的轻狂,那些居无定所的日子根本不算什么,只不过是打着「行者」之名耗费着生命。


直到我再次回到南京天隆寺见到了妙霖法师:那个2012年就结识的地方,那位引导我走上学佛之路的启蒙老师,再次相见内心竟然是无尽的委屈。第二天早上她递给我一本手掌大小的金刚经,说「去佛前诵经吧」我跪下来诵到「···佛告须菩提:如是如是,当复有人得闻是经,不惊、不怖、不畏,当知是人,甚为稀有···」猛然心头一颤,如被戒尺敲打在头上。


在外求学近二十年,过着说走就走的洒脱生活,令多少朝九晚五的同龄人羨慕不已。人各有志,我也从未标榜过哪样人生更有价值,但庆幸的是,在路上的雨雪风霜跟画地为牢的生活相比,我毅然选择了前者,带着有些不可思议的执念做着自己喜欢的事。可是在家的这些日子,彻底颠复了我对自己的认知,颠复了我的价值观、人生观。躁动不安,心如猿猴,归根结底是出于恐惧,恐惧的是我一直以来的傲娇、带着游戏的心态周旋着虚伪的寒暄,却妄图像圣贤那样,守护的心灵的月亮。曾经的荣誉、曾经反复练习的快乐,曾经真珍惜的情义,所有的我视为生命的黄金,全因为这次猝不及防的疫情,就此消失不见;更进一步说,我拼命地在心里挣紮,不过是抓狂般挽留那个由时空和口碑构建的自己。是的,佛陀一直告诉我们的「无我」,并非只是教我们正视「死亡」的四大消散,而是在面对每一次不确定的无常境遇。当眼睁睁看着用名字、身分、财富、名誉虚构的自己消失,当沦落到不知未来在何方,尽管自己明明知道所求都是假像,可又有几人不惊、不怖、不畏呢?


当2020年9月14日,登上返校的航班,已时隔8个月零两天。尽管母上大人早就计画将我扫地出门,但电话里依然语声哽咽,依依不舍。可我明白,远离家乡,绝非我不爱那片生我养我的故土,我的爱如此深沉正是心心念念要报答这份似海深的养育之情,学习如何安顿生命。

 
后记:
再回到佛大,心境确实跟之前有所不同,佛教学院的老师们、学长们曾在我沮丧的时候,竟然是我提起正念的最大支持力。用四个字形容,是「失而复得」,我也一次次告诫自己要好好珍惜这日渐减少的佛大时光。曾经有个地方,想让漂泊的脚步迫不及待奔向他,暂时停驻,很多年后,或许在某个遥远的地方,回忆过往,我记在心上的是,佛大是我的家。
 
~~~2021年1 月 20日